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。这是万里黄河的最后一弯了。
阳光下,黄河水夭矫而来,无声北流。阔大的河床上,河水偏着西边一侧,汩汩滔滔,像一张黄色的幔帐,打着漩儿。漩儿如一个个酒窝,忽隐忽现。
铜汁一样的河水呀。
这里没有黄土高原的凶险,也没有壶口瀑布的狂躁,这大河走了几千公里,也疲了,也倦了,也爱了,也恨了,就变得平静舒缓了,只是波澜不惊,不紧不慢地走着自己的脚步,从容裕如。
站在坝头上,游目四顾,劲风扑面。南北茫茫皆不见,直与天际相接,似乎就来自天上,流到天上。有一只鸟儿,振翅而起,劲健的翅膀,散射出点点银光。河对岸,一片空旷的河滩上,蓬盖云集,游人蚁聚,如若市集,那里成了戏水游玩的好去处了。一阵隆隆声,一艘摩托艇从河岸边箭一样冲向河心,尾部剪开一层层黄色的浪花。它如灵动的燕子,在这水面上漂着。拐弯、怒吼、冲刺,似乎在与河水作一场搏斗,或者故意在挑逗大河,炫耀自我的灵动。大河奔涌,不舍昼夜。游走在黄河边,你会感到一边是奔涌,一边是安闲;一边是阴柔,一边是刚健。河堤边,新修了一户院落。红砖瓦房,规规整整。门外有一方菜畦,清绿的小葱、蒜苗、葱、韭菜,向阳而生,长得生机勃勃。“主人都在外地上班,如今退休了,每到天热就来这里居住。”见我们感兴趣,旁边有人说。这些村人面容淳朴,眼里没有生人。老夫妻拿了水管浇菜,冲洗院落,平平静静,干干净净,一看就是讲究人,精精细细,像打理院子和青菜一样打理着他们幸福的生活。
正是午后,阳光正好,风轻轻的,柔柔的,修葺一新的小堤上,弱柳摇摆,枝叶翩翩。堤边的坝头上,时见停了车子,有年轻人烧烤,随了幸福的春潮,朗朗的笑声歌声一阵阵涌来。旁边的村落,屋舍俨然,柳绿花红,鸡鸣狗吠。路边,有老人,骑了三轮,聚一堆聊天。
村庄外,就是一片片麦田。麦子深绿涌动,又杂以一块块油菜花田。油菜花有些残了,不复了以前的黄灿如锦,香气却仍浓。风吹过来,香气涌动,让人身心欲醉。几只粉蝶翩然的在花田里飞动,忽上忽下,忽左忽右。一切都恬然安静,如若桃源。
偏僻落后的河滩,如今也富裕起来了,勤劳朴实的农人,过上了幸福的生活!
想以前,提到河滩,人们往往谈之色变。这里是偏僻、落后、野蛮甚至罪恶的代名词。然而,如今这里不但不闭塞,还成为黄河游览区——远近驰名的美丽景点了。这才几年呀,似乎一双巨手轻轻一挥,或是神奇的魔法棒一点,就沧海桑田,换了人间!
大河呀,无语奔流。浊黄的河水,一波波涌来,冲刷着堤岸,绽放出一团团苍老的菊花,似在倾诉,似在梦呓,似在诉说。你曾经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多少苦难。这里是黄河最弱的豆腐腰地段,每次河患,都首当其冲。据长垣县志记载,仅清末至解放前,黄河决口就达百次之多。每有河决,溃堤,家园淹没,人们流离失所,逃荒要饭。有几次水势尤大,以至县城“蛙生灶底,鱼游釜中”。想一想是何等的凄惨。我亲身体验的洪水是1982年,那年我刚两岁。黄河决口,我家门前的水塘迅速上涨,很快就满了,水又漫进屋子。母亲把我放到柜子里,急急在门口堵水,河水停时,她回到屋里,拉开抽屉,我不知何时睡着了,脸上挂了泪痕。桌下的水水离我仅距三四指!
春风下,劲健的堤岸起起伏伏,随河床蜿蜒,就如有力的铁钳,束住了你这条苍龙。滔滔的黄河呀,你自古及今,不舍昼夜,孕育见证了一个民族,锤炼锻造了一个民族,你是母亲,你也是恶魔,你养育了儿女,也给他们带来困苦。可如今,这熙熙乐乐的和谐盛世,你见过吗?这春和景明的美丽景色,你见过吗?你是不是也在惊叹?
春来大河畔。往事不堪回首,一切绽放新颜。那不堪的岁月呀,那曾经的苦难呀,如今都成为过去。大河的磨难让这里人形成了特有的坚韧,他们眼界开阔,奔走四方,外出跑活,防腐起重产业名动一时,竟形成有名的长垣商帮。富了的他们像蒲公英的种子散落各地,生根开花,以至“凡有井水处,皆有长垣人”。但他们的根还在这里,这里仍是他们念念不忘的家园。就像这老夫妻一样,不管在哪,有时间总要到家来看看,到河边看看。
天近薄暮,阳光越发柔和,习习春风,撩拨杨柳丝丝柔情,令人越发迷醉。堤岸边,处处是欢声笑语,处处是玩耍的孩子,处处是车,处处是厌了城里喧闹,到这里感受清凉,感受安闲的人们。
心中感想触动,不仅有诗而发焉:万里黄河畔,沧桑逾千年。昔日不毛地,今日天人间。